《<管锥编>笺注》序言
作者:王进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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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管锥编》是一部阐释学著作。虽然此前曾有人称之为中西比较、读书笔记,也有人视之为小品文,然而这都不是总体观照。事实上《管锥编》是对中国的十部古书进行了局部和许多的细节上的新的阐释。阐释学来源于西方,西方学者们认为,被阐释的古代文献是有生命力的,因之,对古典的重新阐释,也就赋予了古典以新的生命。在中国,阐释学古已有之:孔颖达之于经学、裴松之之于史学、李善之于《文选》,刘孝标之于《世说新语》,皆所谓“阐释”。其后如杜诗、韩文,动辄称为五百家注,又下及清人之朴学,皆阐释是也。不过我们不称其为阐释,而称之为“正义”、“笺注”等等,而究其实,皆阐释是也。
《管锥编》所阐释的十部古书,囊括了经学、史学、文学,下及小说、诗文等等,几乎遍及社会科学、人文科学,而对于社会科学以外的自然科学也时有涉及。在中国古代,古人对阐释学之运用十分普遍,凡后来者对前人的理论、学说、著述、选集等予以笺注、集释、考证、辑补,以至于各种评点、批注、索隐、发凡等等,皆是所谓阐释学也。《管锥编》选择了十部古书,取其七百八十一篇(母题)的一千五百五十六个论题(子题),从局部或细节入手,对古籍进行了重新阐释,最终结集为四册,约为一百三十多万字,而其写作时间约用十年(1960-1970)。
从作者的国学根底上看,在精通集部。钱钟书在1948年6月出版了《谈艺录》,为文九十一篇,其后又予以增订(1984年),合计前后统为四十三万五千字,而其中仅两篇(《陶渊明诗显晦》、《庾子山诗》)所论为唐宋以前诗文,其余所论皆为唐宋以下至清近代之诗文。1962年4月,钱钟书主持社会科学院文研所《中国文学史》的第二册唐、宋文学部分的编写工作。1958年又出版《宋诗选注》,选宋人诗八十家,结集为二十余万字。以此三书为标志,先生之注意力所及,集中在唐、宋之后的作家与其诗文研究,并先后写就大量的读书笔记,此于《安容馆札记》可见。我在《<谈艺录>笺注》的《序》文里,特别引了钱基博先生《读清人别集录》(《中国文学史》第948页)说:“予读古今人诗文最伙,何啻数千家!而写有提要者,且不下五百家,唐以前略尽。严氏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,邑人丁氏《全汉三国晋南北朝诗》及清修《全唐文》、《全唐诗》,通读一过,人有评论。而于其人之刻有专集者,必取以校勘篇章,著录异同。儿子钟书,能承家学,尤喜搜罗明、清两朝人集,以章氏《文史》之义,抉前贤著述之隐,发凡起例,得未曾有。每叹世有知言,异时得余父子日记,取其中所系于集部者,董理为篇,乃知予父子于集部之学,当继嘉定钱氏之史学,以先后昭映,非夸语也!”老先生自喜而又略作矜夸之言,称其父子于集部之学,可继嘉定钱氏史学之后而“前后昭映”。此说似未见钱钟书先生道过,然其中固有外人不知之真情所在。上个世纪前半,清代学术终结,经学研究高潮结束,代之而起的是用西方的研究方法来研究中国的古代哲学、历史,以及对先秦诸子的研究,虽存争议,而成就斐然。惟于集部之学,成就无多。盖唐宋之前典籍,多为后代学人所熟知,惟明、清、近代之学,尚未及广泛研究搜讨。研究作家作品者,除去数种文学史,就是一部《中国文学批评史》(参见钱钟书文集《论复古》),从这个角度上说,后出之“钱氏父子”于集部,正所谓占机之先也。《管锥编》论十部古籍,其所考论并引述最多者为唐、宋、明、清、近代学者之说,约略占七成以上,此则人阙我有,是其得力之处。经过一千多年的创作实践并研究讨论,批隙引微,成就空前,新见层出,研究空间大大延展,需要后人添补完善者多不胜数。而学者多单线引丝,画地为牢,且又多作人言之言,缺失挖掘积累,故见人大作,唯有叹观而已。
又:《谈艺录·序》云:“东海西海,心理攸同;南学北学,道术未裂。”今日之学术,借鉴西方文化来研究中国文化,已成必然之势。中西比较,这在《管锥编》、《谈艺录》之前后,屡见不鲜。然受制于见闻等多种缘故,其研究大多是浅层次的、机械的,因而也是缺乏论证的合理性与认可度的。钱钟书先生仗其深厚家学渊源、凭其深厚国学功底,举家侨居西国数年,作水中游而非岸上观,体验亲切,感受透辟,此见其一百八十七册外文笔记即可知。故两书之中,言及西方典籍,从哲学、历史、宗教、文化,以至于书信、格言、谚语、掌故等等,选用西方诗文来说中国故事,合二五为一十,两比贴切,血肉鲜活,探骊获珠,而又信手拈来,头头是道。此又他人所嗟不及而于先生则为便宜者。较之先前之专注于唐宋以来者,又有重大拓展,同时亦有多方重要发明。
此外尚有一节亦须拈出。《管锥编》虽写于上个世纪六十--七十年代,其刊行却是在七九年八月。当时政通人和,时局安定,思想活跃,人心思变,学术研究已经不甚受到政治的左右。我们在《管锥编》里见到的研究成果以及被大量引用的佛典、道书、理学著作以及西方神学、神秘主义等等,在当时是可以时取所需,畅言不讳,用助研究之需的。前推二三十年以来,则多踪迹难觅,学者偶言及之,亦噤若寒蝉。此在钱氏,大量引之以论诗文,于是生面大开,恰巧添补此方面的缺失,此亦《管锥编》特色之一。准此,则《管锥编》不啻又“圣之时者”也。
“知人论世”,“以意逆志”,固阐释学所必需。文末容引《诗书画》杂志第九期王霖先生《四虚堂札丛》一则,论及钱钟书《谈艺录》、《管锥编》,愚以为其论尚不失客观公允,或可有先得我心者,抄录于此:“钱默存先生《谈艺录》、《管锥编》二书,余尝得而读之。所悦者,体例新开,文词渊致,事实繁富,裁断深明;所憾者,过求独识,或矜学问,加以隐残生刻,忠恕久亏,遂使衡准之评,一若托高,精微之论,更似批瘢。其引今人著述,往往耻标姓名,于晚辈后生,尤多讥讪,刻薄尖酸,览者寒心。余甚爱其书而深叹其人,以为其学可师,其德可诫焉。余旧得《槐聚诗存》一卷,读之寡味,恒怪其诵诗之广,论诗之妙,其自为乃枯槁如是,何耶?及见《竟陵诗派》一篇,中谓‘以作诗论,竟陵不如公安。公安取法乎中,尚得其下,竟陵取法乎上,并下不得,失之毫厘,而谬以千里。’乃喟然释卷,叹曰:所谓取法乎上,并不得下者,非夫子自道欤?苏渊雷先生论槐聚诗,拈出‘有句无韵,有意无情’,可谓抉髓剔骨。”
是为序。
作者简介:
王进文,字补之,河北省兴隆县人,兴隆一中教师。
本文内容由作者提供。“亲近传统 重建斯文”华语创作有奖征集活动得到太月香学、状元台茶叶、贵龙森宝、花宝峰业、岳麓书社、浙江人民出版社、邵雷剪纸等合作伙伴大力支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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